“ 蛇、蜥蜴、蝎子、甲虫……这些不甚常见、甚至让人心生畏惧的动物似乎很难跟憨态可掬的“宠物”联系起来。而如今，这些“另类宠物”正在进入人们的客厅和卧室，成为异宠爱好者的伙伴。他们为了饲养异宠，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心力，从业余爱好者到全职的饲养者，他们除了想得到旁人的理解，更期待法律能给予适当的空间和保护。”
10月19日，爬宠文化节北京站，一名异宠商家把玩蛇宠。 想象一条蛇把你胳膊缠住，缠绕的力度越来越大，蛇头上下打探，信子高速颤动，有时还猝不及防地昂起半身⋯⋯ 在蛇类爱好者疾风家里，我和一条黑眉锦蛇进行了第一次“亲密接触”，尽管疾风告诉我，这种蛇没毒，性格比较好很少咬人。但自它爬到我手上那一刻开始，我整个人僵住了，与生俱来的恐惧袭上心头。 当恐惧感逐渐退潮，蛇结实的肌肉感，鳞片光滑而干爽的触感，蛇身紧紧缠绕的束缚感，竟给人一种奇妙的愉悦，再细看蛇身上细密的花纹，微妙过渡的颜色，不自觉地感叹它如艺术品一样精美。
一条百花锦蛇穿过疾风的手臂。
疾风将一只花枝鼠捧在手中用鼻子凑近，他与这只鼠的关系格外亲密。 “一见钟情” ，异宠爱好者们大都这样形容自己和宠物的第一次相遇。另类宠物散发的独特魅力，吸引着越来越多人加入了饲养异宠的行列中。然而，异宠圈自诞生之日起，便始终伴随着争议。在舆论和监管的压力下，这一群体仍然逐渐壮大。 《2018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显示，中国城镇养宠用户达7355万，其中，爬行类有1426.87万，啮齿类有1272.4万。除了蛇、蜥蜴、龟这些异宠界的明星，迷你刺猬、浣熊、羊驼、树懒等更罕见的外来生物，这些年里也陆续走进了人类的客厅。
广州花地湾花鸟市场一家宠物店，橱窗展示着一条巨大的斑帆蜥。这里曾经是爬宠爱好者的天堂，经过近两年来的整治，保育类动物不再轻易买得到，但这里仍吸引全国各地的爬友、中间商来选货 。
国庆节期间，王解刃到上海的“虫友”家里玩，他对朋友的新宠物，一条盖勾亚守宫爱不释手。
王解刃在他的虫房里。他在浙江海宁郊外租了几间平房，专门用来饲养甲虫。浙江海宁郊外一个院子里，其中三间平房放满货架，上面整齐排列着一个个塑料盒，里面饲养着不同生长阶段的甲虫。寂静的乡村夜晚，成虫在盒中爬来爬去，嘎嘎作响，但大部分甲虫还只是腐土中一条安静的白色小虫。至少要过半年、一年，甚至三四年，它们才会羽化。“这个过程就像种花一样，需要漫长的等待。”甲虫饲养者王解刃说，直到甲虫化蛹、羽化，“便会有种开彩蛋的快乐”。 在这种无可比拟的快乐的“蛊惑”下，2017年王解刃放弃了皮革生意，一门心思投入到甲虫的养殖中去。自己也住进平房，日夜照料甲虫。饲养者爱比较甲虫的大小，个头越大，身上体现的细节就越多。为了“冲刺”更大个头，饲养者需模拟出最适宜的环境，追溯到甲虫原生地的海拔、土壤、湿度、食物等等。王解刃觉得人工饲养能让甲虫活得好一些、久一些，“在自然界里，甲虫成虫后，惟一的目的就是繁衍，然后迅速死亡，大自然其实也不怎么饲养他们。”甲虫对温度敏感，为了创造适宜甲虫生存的温度，王解刃的虫房长年开着空调，每个月的电费就要1000多元。有次夏天停电，他和伙伴连忙跑到水产市场买冰块回来降温，但几百只成虫仍因为高温死亡。 “很多人退坑，都是因为虫快要羽化时死了，白等。”王解刃说。一些不具备王解刃那种饲养甲虫的技术和耐心，但又喜欢甲虫的人，干脆去收藏甲虫标本。甲虫完成了一生中最后一个使命——装点人类的家。
异宠爱好者李明亮与自己的甲虫标本合影。由于从小生长在云南昆明的乡镇里，对动物充满好奇，并结下不解之缘。
异宠爱好者李明亮，欣赏着长戟大兜甲虫标本和帝王细身赤锹甲虫。从大一开始他便在宿舍饲养甲虫，毕业后饲养甲虫的数量翻了一番。
疾风的家在一片城中村里，里面养了大大小小共10种宠物。
李明亮表示异宠饲养到了繁殖阶段才会更有乐趣，由于居住场地和设备限制，他养了两年的加州王蛇还没有条件达到繁殖阶段。 和王解刃一样，潮汕人疾风的住所，几乎被宠物填满。他居住在广州城中村，开门进去，屋子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箱子，一个个摞起来比人还高。“鸟、龟、蛇、鱼、蜘蛛、蝎子、守宫、蜈蚣、麻蜥、花枝鼠。”他数了数，在不大的空间里，他养了十种宠物。 2010年，疾风来广州求学，在老师的带领下，他第一次走进花地湾花鸟市场，“好多人说那是天堂，爬宠天堂。” 由于监管不严，当时的花地湾随处可见缅甸蟒、绿鬣蜥、陆龟等现在已禁止买卖的动物。他在那里买了自己第一条蛇。那是一条翠青蛇，每天上学把它放在布袋里，偷偷带在身边。 从那时起，疾风对蛇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从热门的进口玩具蛇，到冷门的国内品种他都养，并希望“做”一个自己的基因出来。所谓“做基因”，就是通过人工选育，繁衍出新变异的个体。如现在宠物市场里流行的玉米锦蛇，由于在国外有多年的人工繁殖历史，因此有各种花纹颜色组合的后代，供市场选择。除了外形讨好，它们的性格和身体条件，也更能适应人工环境。 即便养蛇的人越来越多，一般人对蛇仍有根深蒂固的恐惧。从小长辈就跟疾风说，蛇有毒，不能碰。“养爬”后，疾风帮学校的爬宠社团做宣讲，最常碰到的问题也是“这个有毒吗？” 凡是蛇都有攻击性、剧毒且冷血，这种印象在大部分人心里挥之不去。但疾风觉得蛇是有感情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他曾有一条从小养大的眼镜王蛇，爱待在疾风身边安静睡觉，甚至一起看电影。“蛇熟悉你的气味，认为你对它没有威胁后，它不伤害你，无视你，那就是把你当家人了。” 然而，即便是对再熟悉的蛇，疾风也十分谨慎，从来不上手。很多人为了炫耀，爱把毒蛇放在手里把玩，他身边就有一个朋友因此被自己的宠物咬伤六次。
25岁的上海小伙王翰儒，在房间里养了各种各样的蝾螈。
李明亮的欧贝鲁花金龟，这一类甲虫的纹路每一只都会有细小的不同。它们的蛹期土茧阶段需降低湿度，否则湿度高易导致羽化失败。他表示自己在饲养上有过很多次失败，只有手上积累了足够多的“尸体”，才能积累经验养得更好。 像王解刃和疾风这样，甘愿为异宠付出巨大心力的主人，在圈内不算少数，但图一时新鲜而饲养异宠的，也大有人在。很多人购买异宠时，并没有充分地认识到对它的责任，和异宠的关系也比较疏离。因此当它生病，异宠主人愿意投入的时间和金钱，往往比饲养猫狗的少。也有主人因为所饲养宠物属于保育类动物，即使生病了也不敢将其送医治疗，在执法较严的时期，医院接收的病例往往减少。 “常见的异宠疾病，都是因为不恰当的饲养环境所致。”开设异宠专科5年的广州立德动物医院负责人吴医生告诉我。“比如爬行动物每天需要晒太阳来补钙，但条件所限，很多人把它们养在室内；又如以草食、杂食为主的动物，被主人喂了过多高蛋白食物，这都会造成宠物亚健康，甚至发育畸形。”
10月18-20日，中国爬宠文化巡展在北京站开展，蛇类异宠的商家纷纷向观众展示自家招牌蛇宠，吸引家长与孩童驻足观看。 2019年2月，世界动物保护协会发布的最新报告《狂野之心：异域宠物贸易的残酷现状》中提到，47% 的异宠初次购买者几乎没有花时间研究自己购买的动物，既不了解宠物的来历，也不清楚它们需要的环境。而2017年，英国一项研究也表明，有75%的爬行类宠物在饲养的头一年死亡。 报告还指出，目前，全球宠物贸易涉及超过 500 种鸟类 及 500 种爬行动物。在某些情况下，动物被捕获后的死亡率高达 90%。这些数据警示着，日渐流行的异宠文化，对野生物种群数量、动物福利等方面，将构成威胁。 随着人们对野生动物的保护意识增强，国家对异宠市场的管制也逐步收紧。饲养多年的宠物，突然上了保育名单的状况时有出现。有动物保护主义者认为，不应该购买和饲养野生动物，即使是它的人工繁育后代；有异宠爱好者觉得，监管部门不正视市场需求，只是粗暴地进行“一刀切”式管理，无益于引导异宠市场健康发展。甚至有人质疑，动物栖息地的人为破坏，比异宠贸易对野生种群带来的威胁大得多。 人类的争论永无止息，而动物只能一直沉默。无论争议声浪如何鼎沸，异宠饲养风头正劲已成为不争的事实，从饲养的过程中学习摸索与这些生命的相处之道，是摆在人们眼前更为紧迫的课题。 图/财新记者 梁莹菲 蔡颖莉 文/财新记者 梁莹菲 图片编辑 杜广磊 王炳皓(实习) 微纪录 《异宠玩家》 财新周刊显影栏目版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