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总的左腕没有脉搏。
我俩在候机厅等飞机时,她让我摸,我用指腹细探,然后惊恐地望向她。
好在窗外阳光明媚,若是夜晚,我估计自己会腿软。
她转动明亮的眼睛,露出狡黠笑容:嘿嘿,我用这招“吓”过不少中医呢,他们亦如你这般。
江总得意得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童,一时间竟让我忘了刚才为何惊恐。
还记得几年前我做过一场大手术吗?江总反问。
记得!惊心动魄的大手术。
一个月后,我得到消息,江总已经回到“顽皮家族”,如常工作。
没过多久,我们又在上海见面,三人小会热火朝天。对坐的江总和以往一样,边处理手里公事,边参与我们的“八卦”,丝毫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模样。
机场广播骤响,把我的思绪拉回当下。
江总起身收拾:咦,怎么是我的航班先起飞?不管你了,回上海见。
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左腕挎着的包有点分量,右手拉着行李箱,脚步匆匆而有力。我不禁又晃神:若是我逢了此等磨难,怕早已自怨自艾地没了斗志。
窗外正值夕阳攀升,红彤彤地托着那个不算高大却很挺拔的背影;光影随着她渐行渐远,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身影被拉长了;还有几个角度,她的身影无处不在。
如巨人一般,具有神奇的魔法,这便是江总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
28年前,“顽皮家族”宠物店在上海开张。
起因是江总从台湾带来送给景总的狗狗找不到专门洗护美容的地方;随后,宠物医院也成立了,估计也是因“狗狗看病难”而起。
两个并没有什么从业经历的年轻女子,在中国大陆地区对“宠物”认知几乎为零的时候,仅仅因“想把自己的狗狗照顾好”为愿景,开启了创业之路。
那时候,谁知道“创业”这个词儿?
按照景总的话说:生意不好做啊,有时候都不知道该去拜那个“衙门口”;
江总则说:我曾经也是文艺女,给报纸杂志写专栏我会,开店开医院,完蛋了!要怎么办?
现在所见的“顽皮家族”如童话城堡一般,虽紧挨车水马龙,却独有一番世外风景。
但凡终获大成就的人,通常有两种心态。
其一,坐上高位,指点江山,把经历当做教科书,以示后辈新人,并接受膜拜;
其二,自成一派,居安思危,回看跌宕,云淡风轻,把过往当成故事,说与三五知己。
所以,“顽皮家族”的故事隐在院中参天古树的怀抱里,随枝繁叶茂遥望天空,沉淀成墨绿,年年有新芽。
有时,是一杯咖啡里的意犹未尽;有时,静默在一个生命即将逝去的哀伤中;有时,又会变成毛小孩痊愈后的感激……江总是故事的执笔者,她有情怀大爱,不乏野心战略,万变不离其宗的根源,依然植于“照顾好牠们”的初心中。
“顽皮家族”早已是上海滩关于“宠物”的一个重要标签,他们开启了美容培训的教育理念;至今无人超越的权威医疗团队。为此,江总把自己的妹妹送去日本深造美容技术;从世界各地引进兽医人才,而她除了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老板,更担当着“大家长”的角色。
从商务谈判到柴米油盐,从协议合同到婚丧嫁娶,前者是对“战场”的杀伐决断,后者是对家人的呵护备至,这些,不是她的生活,而是她的事业。
除此之外,她还要询问一只被烧伤的小猫的生存几率;去探望剖腹产的狗妈妈……她办公室门口就放着一排有氧舱,好几次,我看见她进出时轻轻撩开帘子,对里面的毛小孩说:你要加油哦!
好几次,她在匆匆落座后对我说“好累哦”,但眼里却满是闪亮的光,牢牢地遮盖了脸上的疲惫,转脸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跟我说着医院新添了什么设备;哪位医生妙手回春了什么病历;刚刚修剪了一个新造型的狗儿有多美……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用“美少女战士”昵称江总,虽然摆在台面上有些不敬,但你们或许只见过她优雅从容的一面,鲜少目睹她在说起小猫小狗时的娇俏;那个总是雍容得体的江总,内心住着一位不折不扣的战士。
她是我想成为的人。
也正是因为深知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她,所以就尽可能地想靠她近一些,尤其是感到倦怠时,好像站在她身旁,再黯淡的情绪都能被她的精神开了光。
因为,
她是在手术台上经历过生死搏斗的人;
“顽皮家族”的故事,接受过赞美,也遭受过非议,或许它无法成为商业枭雄的传记,但它注定不会是平庸的流水账。
那场手术历经13个小时。
我问过江总:您醒后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她说:好开心啊,我又回到人间了!我要赶紧回“顽皮家族”,MRI机器马上要测试了……
原来,脉搏不一定要跳动在手腕上;
原来,脉搏跳动在心脏里,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