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嵩山会

提纲

1、“会”散了，“圈子”呢？

2、想当年，中岳论剑

3、“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

4、一代企业家的“心魔”和“执念”

5、豫商，真的有“商”而无“邦”和“帮”？

6、嵩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1、“会”散了，“圈子”呢？

嵩山会解散了，但嵩山资本还在。

解散的嵩山会中，有大佬离开了河南，有人新晋成了网红，有老板被债务压得抬不起头，有会员成了准独角兽，有企业几近破产，还有的，低下头来蓄势图存、谋求转型。

所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此前种种，大概都是一场因缘际会。

留下来的人，还在合伙做事情。最典型的当属当时成立的嵩山资本。最新消息，该资本旗下新中原嵩山私募投资基金已于去年底迁入郑州高新区，目前已设立27支基金，资产管理规模超40亿元，投资企业近30家，产业分布于先进制造、生物医药、新能源新材料等领域。

这两天比较热的，是该资本要赶在巴奴火锅IPO之前，拿出1.5亿元去赶创投末班车。杜中兵，也是嵩山会的常客，大家摆个“饭局”，算得上近水楼台先得月。

“会”虽散场，但“圈子”还留。做实实在在的生意，自始至终就是他们的存在，说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不为过。

人聚人散，有时不免。老辈人说，“莫畏浮云遮望眼，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浮云，难道真的可以被驱散吗？这月明，难道真的是等来的吗？

想来，无解。

2、想当年，中岳论剑

地球人都知道，除下依靠自己力量做产业，扎根河南的胡葆森向来都是整合资源的高手。

早在1999年，他与冯仑、王石等人相聚北海，共同发起“全国房地产策略联盟”，后改为中城联盟，目的是把全国各大开发商召集起来，相互交流。自此，经《南风窗》秦朔发酵，江湖开始流传“地产三剑客”的说法。

后来，胡的朋友圈逐渐扩大，举凡业内大佬，来河南必做建业客。但胡的地产业务始终坚持不走出河南，这就让他逐步做实“河南地产王”“豫商领袖”等名号，并因此赢得各方拥重。

在河南，建业的合作商千千万万，胡本人亦是各种房地产商会、协会、论坛组织的座上宾，所以，当“泰山会”“江南会”“华夏同学会”“中国企业家俱乐部”这样的企业家私董组织在全国风起云涌之后，当众多的豫企客观上出现“抱团发展”的诉求后，胡顺势而为，以跨界跨行的方式开始组建本土高端圈层组织——嵩山会。

2014年3月全国“两会”后，胡联合海马汽车集团董事长景柱、辅仁药业集团董事长朱文臣、白象食品董事长姚忠良、天明集团董事长姜明，比照联合国宪章和中国的公司法这两个基础法律文本，起草章程，于5月15日结盟成立嵩山会。

按他们的设想，嵩山会要寻找文化的根。为此，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笔钱保护四大书院之首的嵩阳书院，并将其打造成文创平台，“从开始提这件事到签协议就10天时间”。

而后，他们开始吸收会员：以5位发起人为常务理事，入会标准为5000万元；吸纳15位理事，入会标准为3000万元；还有35位普通会员，入会标准为1000万元。当时初步人数上限定为55人。

除了这些“经济门槛”外，嵩山会还有高标准的“道德门槛”，至少过去30多年的经商过程中，“不能有任何偷税漏税、行贿等记录”。

从后来举办活动展露出的信息来看，林州重机董事长郭现生、楷林控股董事长郑新桥、一加一天然面粉董事长王刚、河南蓝天集团董事长李新华、巴奴火锅董事长杜中兵、雏鹰集团董事长侯建芳等，都逐渐被吸收为嵩山会的理事或会员。有人说，嵩山会门槛高，对会员要求也极为严格，这大概可以从其有一段时间只考察企业却中断会员吸收的迹象，看出端倪。

此外，让嵩山会显得“高大上”的地方，还有不少。比如，王石出任名誉理事长，亚布力论坛创始人田源、高瓴资本创始人张磊出任名誉理事，北京大学教授、中国新儒学领袖杜维明出任嵩阳书院院长，这样的“高配置”，大概也只有老胡能想到、能撬动、能整合。他的终极理念是，“推动商业文明传承与创新，（做）走向世界的中原形象代言者”。

当然，作为嵩山会之所以成立的重头戏，大家联合起来做生意、搞事情，那也是必不可少的。2014年11月，以5家发起人为股东单位的嵩山资本管理有限公司在北京成立，胡任法人代表，注册资本2.5亿元，几家企业各持20%股份，业务锁定于资产管理、股权投资、收购兼并等，同时也为各级政府引导基金和产业基金提供专业管理服务。

就实际操作的角度，嵩山资本很争气。近8年来，在专业团队的操作下，已发起设立27家基金，投资企业27家，其中有6个项目通过上市或并购退出，比较典型的有蓝天然气、捷安高科、光远新材等，获取收益不菲。

相形之下，嵩山会就显得命运多舛了。它在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变故，它所受到的环境的影响，它的“飞鸟乱投林”，都表明因“道不同”“利不同”而会出现“不相与谋”的分歧，都展现出一个建立在混合价值理念基础上的商圈组织的内在脆弱性。

君子到底是取义还是取利，又或想义利兼收，这，还的确是一个问题。

3、“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

在嵩山会内最早发生“变故”并萌生退意的，是它的常务理事景柱和他的海马汽车集团。

2001年前后，景柱组建海马集团，通过收购上市，完成了和资本市场的高速对接。到2016年，海马迎来高光时刻，一年销售汽车21.6万辆，总营收达到142.39亿元。不过在2013年，回到郑州投资的海马汽车看到城市发展的巨大机遇，就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一举扎进房地产领域，几年时间就成为郑州地产新贵，赚得盆满钵满。

在郑州尝到甜头后，景柱又将他的地产版图扩大到了武汉、开封、海南等地，业务范围也由住宅衍生到了写字楼、步行街、酒店，等等。此间，海马还进军金控业务，成立了海马财务、海田小贷、海田金融、海马基金等金融公司，参股了海南银行，并拿下寿险牌照。其官网显示，目前，海马集团拥有汽车、金控、置业三大产业板块，总资产400多亿元。

但倾力地产的结果，是对主业汽车产业的荒废。自2017年开始，海马汽车就一直出现亏损，当年亏了16个多亿，第二年赔了近10亿。到了2019年，因为亏损太多，其股票也由原来的“海马汽车”变成了“ST海马”。此后为保壳续命，景柱不得不多次通过卖房、出售股权等输血方式来“扭亏为盈”。

2018年1月，他当选为第七届海南省政协常委，2020年3月当选为海南省工商联主席。这种背景下，2019年9月，海马汽车从嵩山资本的股东中退出，景柱也卸去其董事职务，将主战场又转移回了海南，彻底实现“孔雀东南飞”。

还在2014年，胡葆森就与景柱联合成立了河南建业海马置业有限公司，以14.44亿元摘得龙湖副CBD一块95.6亩住宅用地，共同开发建业海马九如府等项目——那时候，初出茅庐的海马，还是需要借建业的品牌为自己背书的。而后的2017年11月，双方再次以郑州河海置业的名义成功竞得北龙湖的一宗土地，但除此之外，双方鲜有接续性合作。

接替海马出任嵩山资本新股东的补位者，系林州重机集团，其董事长郭现生也相应担任嵩山会的新任常务理事。

林州重机系中国煤炭机械领域内的龙头企业之一，2011年在深交所挂牌上市。但上市没多久，为实现转型、拓展新的业务增长点，该企业做了一系列“软硬兼吃”“上天入地”的外延式收购，比如开发煤层气、页岩气，研制卫星、机器人，兼并林州钢厂，涉足保理，等等，跨界步伐之大、扩张门类之广，在中国上市公司中当属少见。但这并没有拯救林州重机，2014~2015年连续两年亏损，2016~2017年艰难保壳，2018年又出现亏损，到2019年不得不开始卖企减负，一年半中卖出超8家子公司，其中最大的一个标的就是它曾重资收购的林州钢铁。

2019年11月，林州重机因涉嫌信息披露违规，被证监会立案调查。到2020年8月，公司因虚增预付款、在建工程等，被证监会处以30万元罚款，董事长郭现生等人被警告并分处10万元罚款。此前，林州重机还多次因大股东占用而遭到深交所公开谴责处分。

今年2月，公司发布公告，称2021年度净利润预亏1.98亿元~3.95亿元——联系到此前已经两年亏损，今年如果再不能扭亏为盈的话，那么郭现生面对的，将是林州重机的退市。

一个企业在整天“折腾”什么，有些看不明白。关键是还不止一家，嵩山资本的创始股东之一辅仁药业、会员单位雏鹰农牧，它们在这几年所走过的路和所遭遇的经营困局，比林州重机恐怕还有过之而不及。

雏鹰农牧的暴雷和退市事件自不必说了，在此只谈辅仁药业。2019年7月，该企业爆出资金链断裂，账上显示有10多亿现金，却凑不出6000万元的分红钱，事后查明，“大股东占用”。自此，辅仁药业的债务诉讼频频发生，部分银行账户及资产被冻结，其董事长朱文臣多次被列为“老赖”。2020年10月，辅仁药业因虚假记载等多项违法，被罚120万元，朱文臣也因此被罚禁入证券市场10年，不能再担任上市公司的任何职务。

受此影响，2019年9月，嵩山资本的股东由辅仁药业换为北京辅仁科技；到了2020年6月，嵩山资本的董事亦由朱文臣变更为自然人张扬。

这几位大佬，大概除下郭现生，其他早在离开了嵩山会的舞台中心。那一场风花雪月，渐次飘零。

4、一代企业家的“心魔”和“执念”

嵩山会中其他几家比较活跃的理事或会员单位，近几年也是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一加一天然面粉资金链断裂，董事长王刚债务缠身；楷林控股董事长郑新桥为缓解资金压力，将旗下最赚钱的物业服务板块楷林商服卖给龙湖物业；某明集团曾大举进入P2P，近几年受市场形势影响大大受挫；即便是“带头大哥”建业集团本身，目前也受市场形势影响，出现了一定的“风险和危机”，迫不得已开始“瘦身”。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企业生命周期的严酷性，就此展现。

综合考察以上这些出现巨大经营风险的企业，可以发现一条共同规律，那就是在前几年“形势一片大好”时扩张步伐迈得比较快，涉足领域比较多，核心优势弱化，依赖外界资源的程度比较高，这样就在环境剧烈变化之际难以刹车、难于转圜，出现诸多仅靠自身力量而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

这种情况其实也很普遍，是一个共性问题。

记得多年前，我们身旁有这样5家公司，分别属于化工、食品、制发、养猪等行业，他们的老板相约到某知名大学上一个总裁班。课堂上，老师教他们如何上市、如何资本运营、如何快速扩张，他们呢，也互相学习，互相助力，互相赶超，忙的不亦说乎。但如此“照方抄”的结果，是这5家公司在2017~2019年间都相继在失控中爆了雷，最终都走上了破产重整的道路。

巧合？必然？我相信这是时代的产物。有几次我和他们中的一些人聊，大家普遍的感叹是，攀比心、趋同性和狂热的“做大做强”的念头，是他们这一代许多企业家的“心魔”。

嵩山会会员企业中，这几年发展状态相当不错的企业也有不少。比如突然网红的“良心企业”白象，奋力冲刺IPO的巴奴火锅，独居一隅承接父业的蓝天燃气，等等。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相对专注、专一、专业，依靠在一个产业领域的精耕细作穿越周期。目前，建业主动“做小、做少、做好”，林州重机连续断臂求生，很难说没有受到身边这些“榜样力量”的影响。

要知道，在嵩山会内部，理事之间互相提问题并毫不客气地“砍刀”，据说早就形成一股传统——联系到开此风气之先的“泰山会”，它们可真是基因相近啊。

5、豫商，真的有“商”而无“邦”和“帮”？

从网上能找出许多照片：景柱、朱文臣、胡葆森、姚忠良、姜明、王刚、李新华、侯建芳、郑新桥、杜中兵，甚至还包括他们朋友圈内的年永安（金鑫集团）、乔松涛（UU跑腿）、郭彦超（巨鑫生物），这些人在一起互相合影，意气风发。集中拍摄于2014~2019年间，火热的放歌时代。

不过就在近来，大家走着走着就走散了，沉沦者有之，避走者有之，发达者有之，故我者有之，刚过去两三年，就出现了巨大差别和分野。

是水落石出，是冷静自省，是分道扬镳。

而这，也明显影响到了一个商会圈层形式上的存续性，最起码，是影响到了那股曾经的“精气神”，让它变淡、变没了（当然，我们也可以提一些外因，比如民间商会组织的合法运营问题，比如来自“泰山会”“江南会”命运抛物线的影响，等等）。很无奈，竟至怅然。

在嵩山会红火那几年，我曾经参加过一次它的互访会，到楷林听郑新桥介绍其轻资产运营模式，很受教益。今天查嵩山会的系列活动资料，发现大佬们带着会员遍访旗下理事单位、会员企业，汇总下来一共有10几站。

从中，我们或许能够发现，它在现实的利益诉求之外，其实还是蛮想成为一个学习型、商业思想型组织的，尽管它的活动形式，披上了游学、探访、团建这样的时潮色彩。

长期以来，河南一直缺乏高质量的民间商帮或商业思想交流机构。传统的企业家论坛或商业思想学习组织，多具有官方背景、媒体色彩或学院属性，缺乏由企业家自发出面组织的常设性、公开性交流平台。

过去虽也曾出现过，但在具体运营过程中，这些机构要么沦为“小圈子化”或“关系化”，彼此各立山头；要么彻底利益化，无商不连、无利不谈；要么逐渐官僚化，气氛沉闷，缺乏活力——相较之下，2014年嵩山会的横空出世，其阵容、宗旨、运营机制都曾给人带来期盼。

但时也，势也，一切都不得不因之而变。我们曾说，豫商有“商”，但无相对稳定的“邦”和“帮”，如今看来，诚哉斯言！内在的人文基因和历史传统，还是起作用的啊。

所以，嵩山会立志于“推动商业文明传承与创新，（做）走向世界的中原形象代言者”，这话，是有一定的立意高度的，但真正做到位，不容易。现实中的“商业文明”，还缺乏坚硬的内核和成熟的体系，当前不断涌荡的“内卷”浪潮，就将其脆弱性暴露无遗，继续走下去，道何其艰、路何其远也。

即便是作为个体的生命体验和人生价值探索，也常常面临诸多不易解决的困境。

老胡常常强调企业家要有“深秋心态”，热时不燥、冷时不弃；姚忠良遍访西方各种名校商学院，到最后还是回到阳明心学，悟出要戒痴（愚痴）、戒傲、守朴，始终“致良知”；杜中兵坚持“产品专业主义”，其实一直害怕偏离的，也是他那颗“初心”；景柱一生半商半学半官，车和房造得也总是差那一“半”，但还是抽空写下了《问道》和《兰梦思絮》，他所求取的，应在《执念动禅》，应在《行者》本色。

这一代商人，论起来，其实内里还是有着一定的传统儒家情怀的。

6、嵩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有时看现实，死去的，是情怀，活下来的，是功业。

假如我们不以兴衰成败论英雄，会觉得，他们都是这个长歌时代的风景。所以有时不免希望，今后只要有可能，他们还能继续像过去那样，羽扇纶巾，对酒当歌。

不过，放量长远，另外一种现实也应被看到：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有人开始准备奔赴火星。

——嵩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望江渚，秋月忆春风。

别了，嵩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