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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冷怒海中，打捞三根断裂的锁链。
一
德国人富杰尔永生难忘世界骤变那个夜晚，那年他大三，在柏林喝酒，酒吧忽然闯入一群陌生人。
那些人神色慌张，又带惊喜，酒吧安静，随后欢呼，所有人抢着请他们喝酒，酒吧外，欢乐流淌街巷，到处是碰杯的声音。
那一夜柏林墙倒塌，上万民众涌向西德。隔日，每个人命运不再相同。
34岁的游客萨科齐在墙边拍照留念，35岁的默克尔带妹妹去西柏林百货朝圣吃蛋糕。39岁的特工普京，望着炉中燃烧文件，往事尽化青烟。
时代悄悄换了黑胶唱片，铁幕卷起，阴霾退散，对峙的敌意消失，剑拔弩张尽化荒唐。
冷战只余灰烬，九十年代从灰烬上生长而出。带着“和平与发展”的黄金根系，所有故事就此展开。
拉宾和阿拉法特草坪上第一次握手，朝鲜和韩国同年重归联合国，非洲艳阳下，被囚27年的曼德拉，走出牢笼，欢呼声像麦浪般起伏。
不久后，他当选南非总统，种族隔离废除。橄榄球世界杯上，他给白人队长颁发奖杯，喊他们“孩子们”，在场者热泪盈眶。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冷战后所有国家第一次聚在一起，那届口号是“永远的朋友”。
开幕式上，一面特制的巨幅奥林匹克五环旗，飘飞传递，最后盖住所有国家所有团。
巨旗之下，无分国别，无分人种，都有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
同年夏天，美俄决定联手打造国际空间站，工程师说，“要在太空建造一座人类文明的符号”。
太空上的人们凝望地球，晨昏分割线掠过大洲，那几年盛夏，欧美最流行金曲，出自杰克逊新专辑，歌名叫《治愈世界》。
歌声中，瑞秋提着雪白婚纱，跳上老友记的沙发，詹姆斯邦德开着阿斯顿马丁浪迹天涯。
JK罗琳在曼切斯特到伦敦的火车上，开写《哈利波特》，而系列中所有魔法故事，都属于九十年代。
世界微醺。美国历史学者称，冷战结束后，旧日的历史已终结，我们将迎来漫长的和平。
九十年代开篇，NBA总裁斯特恩，提着录像带，到中央电视台拜访，因为没预约，他在东门传达室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负责人。
传达室窗外，长安街上的自行车飞驰而过，扬起九十年代的尘埃。
从那之后，NBA定期向央视免费邮寄录像，一代人从此看到约翰逊、皮蓬和乔丹。
法拉利跑车紧跟着NBA录像带到来。1992年，法拉利在北京亚运村办展，本打算秀下跑车就运回，没想到被商人李晓华直接买下。
法国《费加罗报》刊发照片，天安门前，李晓华站在红色法拉利边，意气风发，阳光耀眼。
那幅照片放大后，立在欧美许多机场内，世界重新眺望中国。
九十年代到访中国的人，多被向前的氛围感染，美国专栏作家保罗穆尼说，他所认识每一个中国人——学生、农夫、职员、CEO、学者、科学家，都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强烈的进取心。
而摩根斯坦利总经理史蒂芬·罗奇，将二十次访华观感集中出书，书名叫《全世界唯一的增长故事》。
开放与包容，变革与前进，所有的奇迹都因“和平与发展”的主题发生，一切都有规则可循，仿佛踮起脚，就能眺望到未来。
2000年，悉尼奥运会，13岁小女孩唱起闭幕曲《在南天星空下》。
歌中说，人类将作为整体不断进步，未来的所有奇迹，都会一一实现。
二
世界的航程并非一帆风顺，几经颠簸的人们，找到三重锁链捆牢世界。
第一重锁链是科技。个人电脑发明于七十年代，万维网发明于八十年代，电子商务可追溯至1914年，而它们共同爆发于九十年代。
互联网改造了产业，重塑了生活，千禧年后出生的孩子，至今仍活在余荫之中。
当有更多未知世界可探索，争夺的厮杀就会暂停，和平因此延续。
更重要的是，互联网抹平了世界。它升级了大航海以来的贸易网络，加速全球化进程。
哈佛客座教授弗里德曼，写了《世界是平的》，一块块电脑屏幕，拼出扁平的新世界。
新世界中，漫长的供应链穿梭各国，牵一发而动全身。
泰国丛林里暴涨的溪水，引发下游洪峰，冲垮产业园，会导致全球西部数据硬盘价格激增，而日本本州岛一家40人小工厂失火，全球RAM芯片便风声鹤唳。
全球化贸易成为捆牢世界第二重锁链。在《世界是平的》尾页，弗里德曼提出了著名的金色拱门理论：
任何两个开有麦当劳的国家都不会彼此开战。
这个看似荒唐的理论，却在时间中得到验证。弗里德曼解释称，处于同一全球供应链上的国家不会彼此开战，因为经济损失实在太高。
如果一个国家加入全球主要供给链中，就会知道，它们不可能腾出一小时、一个星期或一个月的时间去与别人打仗，并长时间地失去在供给链中的位置，这种代价太大了。
繁华的商业缝合了世界，地球村开始灯火通明。
1991年，欧洲一体化启动，1995年，世贸组织成立，2000年，联合国发布千年宣言，第一目标是维护和平。
漫长岁月中，联合国以及它主导的规则，成为捆牢世界的最后锁链。
1996年，联合国大会以压倒多数通过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禁止在任何地区进行核试验爆炸。
德国外长金克尔说，“我们也许无法把核武器这个妖怪重新放进瓶子里去，但我们至少已驯服了它。”
核战阴影远去，人们以为冷战再不会重来。
2009年，两德统一二十年，美俄及欧盟27国领导人，受邀参加纪念日，观看焰火，见证1000块巨型多米诺牌轰然倒下。
两年后，美国得克萨斯州，美国在联合国官员见证下，销毁冷战时期的巨型核弹。
那是一枚长3.8米，重4.5吨的核弹。取下弹头后，核弹被切割成千万块碎屑。
三
经历了太久风和日丽后，人们以为和平悠长无期，浑不知他们只是历史段落中的幸运儿。
时光之中，三重锁链开始崩断。
最先断裂的是科技。
互联网遮住了科技停滞的窘境。我们熟悉的电力、电话、汽车、火车、飞机其实都发明于1940年以前，我们的生活架构相比七十年代并无进化。
Paypal的创始人彼得·蒂尔说，我们想要的是飞行汽车，结果却得到能发140个字的推特。
美国经济学家泰勒考恩写道：
“我们不再登月，我们放弃了商用级的超音速客机；倾向于安于现状，并以为自己创新性很强，我们是当下各类科技产品的粉丝，然而我们快把老本吃完了，却没栽种出新的果实。”
终于，互联网红利耗尽，沦为工具，世界的引擎缓缓冷却，急需下一个世界的入口。由此也可理解人们对元宇宙的野望。
而另一重曾被认为牢不可破的全球化锁链，则在疫情中崩断。
曾经无法忍受停顿的供应链，因新冠病毒停摆，面临着重启。而在东西对视下，重启注定是复杂的进程。
冷战的偏见如幽灵般重来。弗里德曼说，过去四十年的世界繁荣核心词是中美关系，贸易和全球化，但他现在满心担忧：
如果你破坏它，你用数字柏林墙取代它，创造两个技术世界——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手机将无法与我的手机通话——这将是一个非常不同的世界。
他说：你可能不喜欢现在的全球化。但我会向你保证一件事，当它消失时，你会想念它。
而最后一条锁链，联合国及其主导的规则，同样遭遇挑战。
2019年，美俄退出《中程导弹条约》，欧洲开启军备竞赛，而战争此时此刻仍在进行之中。
麦当劳已全面退出俄罗斯。它进入苏联是1990年1月，无数民众在普希金铜像注视下，走进莫斯科第一家麦当劳。
排队的莫斯科人受访说：排队不是为了品尝食物，而是为看看外面的世界。
几天前，桥水基金创始人瑞·达利欧重访中国。他第一次到访中国是1984年，为中国高级官员介绍国际金融。
他在新著《原则2：应对变化中的世界秩序》中写道：现在新冠疫情影响下的世界局势，和1929年到1945年的世界局势非常相似。
他担忧，世界正经历一个经济繁荣、经济萧条、陷入战争的周期。
疫情只是第一轮考验，而接下来更严苛的考验，是我们要在冰冷的怒海中，打捞三根断裂的锁链。
好在，我们亲历过那段美好的旅程，这是最后的底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