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网友在微博上声讨深圳某医院。
事情是这样子的:这位网友不慎被贝壳刺破手掌,部分贝壳碎片断在了伤口内。到医院后,医生建议他拍片,他拒绝拍片,自己找个针头把碎片给剥了出来。
然后,这位网友坚定不移的认定:医院让他拍片属于过度医疗。他连发数条微博,不仅对医院和医生指名道姓的大加指责,还圈了医院和主管单位,看其气势汹汹的样子,显然以为自己毫无疑问的占据了绝对道理,以为事实确凿无疑的证明了医院黑心,医生见利忘义缺乏医德。
看完他的微博,我很客气的告诉他:我还是建议你去拍个片子,看看碎片有没有残留,如果有未取净的小碎片残留在里面引起严重感染,就不好了。当然,就算你不做检查,也有很大概率会顺利康复,但医生必须考虑意外。
至于为什么医生处理伤口前要拍片子,我也给他做了解释:处理伤口前,医生要清楚碎片的深度、大小和数量。手部血管神经丰富,伤口位置恰恰在小指和环指神经走行位置。贝壳碎片非常锋利,如果不明白具体情况就强行拔出,有划破神经的可能。
这位朋友,后来自己主动把微博删除了。
这种事情,在现实中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非常常见。
某位著名记者,曾经记载过一件事情:他亲人出现呼吸衰竭,医生建议赶紧插管。他在电话咨询一位他所信任的某社区理疗科“医学专家”后,拒绝插管。最后,经过医生抢救,他母亲脱离了危险。而他得意洋洋的认为,自己做出来正确选择,打败了那些试图给他母亲做过度医疗的无良医生。
对此,我做了一个评价:面对敌人,你把医生手中的冲锋枪禁用了,医生被迫用刺刀和敌人拼杀。幸运的是,医生赢了。而医生的胜利,竟被你当作禁用冲锋枪合理的理由。
医生让我如何如何,我没有听,而最后也没事。这种故事,很多,而且,常被用来质疑医生的临床水平和职业操守。
有一次,在某个饭局上,一位朋友又给我讲了一个这样“医生让我如何如何,我没有听,而最后也没事”的故事。
我笑了笑,把话题岔开。
过了一会,我问他一个问题:有一把可以装6颗子弹的左轮手枪,里面装了一颗子弹,现在有人要拿这把枪向你头部开一枪,你有六分之一的概率被子弹打死,六分之五的概率没事。如果你出一百块钱就可以买通枪手,就可以把这颗子弹偷偷取出来,保证你百分百没事。这一百块你出不出?
他说:当然出啊。这世上哪有选择不出的傻子?
我说:事实证明,你就是那个不肯出这一百块的傻子。
医学的检查手段和治疗手段,并非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非黑即白,不用就一定会有严重后果。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你得了细菌性肺炎,也未必一定会死,但是,你有非常高的概率会死。所以,在有了抗生素以后,对细菌性肺炎,我们要使用敏感抗生素。
受伤后不打破伤风,你也未必一定会得破伤风,但是,你有一定的概率会得破伤风,而一旦感染破伤风很可能致命。所以,我们对有风险的患者,要常规注射破伤风。
得了脊髓灰质炎,你未必一定会死亡或者瘫痪。但是,你有相当的概率会死亡或者瘫痪,所以,我们要推广脊髓灰质炎疫苗接种。
医学就是这样子的。很多时候,医生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尽可能拆掉顶着你脑袋马上要开枪的左轮手枪里的子弹。
左轮手枪可以装6发子弹,顶着你脑袋的这把手枪里面,有可能有1发子弹,也可能有6发子弹,甚至不排除没有子弹。而医生要做的,第一是搞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子弹有多少子弹。这就是诊断。第二是尽可能拆掉里面的子弹,也许能拆掉1发,也许能拆掉6发。这就是治疗。
没有医生干预,板机扣动后,你或许也能安然无恙,因为那颗会夺去你性命的子弹幸运的没有被击发。
就算有医生干预,板机扣动后,你或许一样会死。因为虽然医生努力给你拆掉了5发子弹,而你却偏偏不幸的碰上了那残留的最后一颗。
这就是医学能做的,这就是医生要做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有人选择粗糙的活,有人选择仔细的活,这一点,医生无权置喙。
但是,医学不是一个可以粗糙的工作。
只要你来到医生面前,医生就有责任尽量帮你避免或降低风险。注意,是尽量,不是绝对。
你觉得医生多事,只是因为你把自己看得太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