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知名人民币基金的真实遭遇。
总部位于华南,这家人民币基金向来以布局硬科技而著称。2021年初,旗下半导体团队在山东挖掘了一个半导体材料项目,前前后后做了很多沟通和调研,团队一致认为该项目不错,已经初步达成了投资意向。彼时,不少知名VC/PE机构也在排队抢份额。
然而,正当团队开始入场尽调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深圳一家知名产业资本突然杀进来,姿态甚为强势,清退所有入场机构。“原话大概就是,我们要投了,你们都先出去。”上述人民币基金合伙人至今印象依然深刻。
而企业创始人也很为难,但最后还是被迫清退了所有财务投资人,就连国内十分头部的人民币基金也只能无奈退出。
面对一众偏财务性质的VC/PE,这家产业资本显然有着充足底气——“刚好他们母公司就是山东这家半导体企业的大客户,我们当初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该人民币基金合伙人愤愤不平,没想到项目竟然这样被人截胡。而创始人的一句话至今刺痛着他:他们(产业资本)能带来订单,你们可以吗?
这一年,产业资本大爆发
华为、宁德时代都来了
回顾刚刚过去的2021年,史方不由得感叹:产业资本越来越强势,现在全国各地看项目,总能遇上他们。他就职于深圳一家成立近五年的年轻机构,专注于硬科技赛道。
我们把时间拉回到几年前,产业资本在硬科技领域还没有像今天这样高的出镜率。彼时,以腾讯、阿里、百度等为代表的互联网企业投资是主流,细分领域如食品、医药等也有产业资本扎根,典型如温氏股份、药明康德、泰格医药,它们或横向上投资以求巩固自身市场地位,或纵向上布局,在产业链上下游寻找新机会。
然而,随着移动互联网红利消失殆尽,以及传统行业竞争日趋激烈,只布局本行业领域的投资模式变得越来越受限。另一边,从新能源到智慧出行,从半导体到工业自动化,新兴科技高潮迭起,投资机会不断喷涌而出。
产业资本闻风而动。“不管是不是做硬科技的CVC,大家都想搭上这一班时代列车。”一位业内人士感叹。事实正是如此,以这几年风风火火的造车运动为例,特斯拉等自动驾驶新势力迅速崛起,给传统汽车品牌市场带来颠覆性的改变,逼得后者不得不纷纷寻求转型。
例如2019年底,广汽高调宣布向科技转型,将智能网联和新能源车作为核心,同年开始,广汽资本便先后投资了加特兰、森思泰克、奥迪威、经纬恒润、地平线、星河智联、粤芯半导体、中芯集成、上海芯钛、禾多科技和文远知行等超过20个知名项目。
除此之外,一些主营业务没有受到技术更迭直接影响的企业,也把投资目光转向了硬科技战场,比如碧桂园、保利、招商局集团、星河集团等,纷纷成立了自家CVC,进行相应布局。
碧桂园创投管理合伙人牛若磊透露,目前团队超过52%的资金都已经投向了半导体、新能源、光伏、先进制造等硬科技领域,覆盖紫光展锐、盛合晶微、比亚迪半导体、壁仞科技、蜂巢能源等明星企业。
当然,最凶猛的一类CVC当属硬科技巨头本身成立的产业资本,比如华为旗下的哈勃投资。2019年4月,哈勃投资成立之初注册资本是7亿元,随着哈勃投资的项目越来越多,华为不断向其增资。2020年1月,华为追加对哈勃的出资至14亿元;2020年10月,华为再次追加至27亿元。最新数据显示,哈勃注册资本已达到45亿元。
而宁德时代在新能源板块出手势头也不遑多样。据投资界不完全统计,宁德时代目前共有公开投资事件69起,布局了裕能新能源、哈啰换电、云快充等电池相关企业,还出手投资了自动驾驶企业嬴彻科技、车规级芯片企业地平线等。最近轰动的一笔投资是,2021年11月5日,长安汽车旗下子公司阿维塔科技获得首轮24.2亿战略融资,宁德时代入局,该交易完成后,宁德时代将成为阿维塔科技的第二大股东。
财务投资人面临灵魂拷问:
“你能给我找订单吗”
当产业资本大举入场,自然对VC/PE形成一定的“挤出效应”。
原因不难理解。对于很多头部项目而言,不是有钱就能投得进去,哪怕一点点份额都需要去争抢。而产业资本自身具备丰富的产业资源,除了钱还能项目本身赋能,具有先天竞争优势。
“说得简单粗暴点,产业资本可以给予最简单直接的支持——给订单。”某人民币基金合伙人刘江直言。时至今日,不会打单的投资人不是好VC。
例如在2021年7月份,宁德时代与永太科技签下5年的电解液材料的长单,锁定了其规划中新型锂盐LIFSI几乎全部产能。而后在11月14日,永太科技就发布公告称,将其控股子公司永太高新25%的股权,作价5亿元转让给宁德时代。
有时即使不能直接给到订单,产业资本也能依靠自己在供应链上的强大地位以及行业关系,帮助被投企业牵线搭桥,找到其客户的高层话事人“聊聊合作”。
碧桂园创投成功参投盛合晶微(原名中芯长电)C轮3亿美元融资,便是这样一个过程。据了解,盛合晶微是中国大陆第一家致力于12英寸中段凸块和硅片级先进封装的企业,市场认可度高,项目异常抢手,头部机构和“国家队”虎视眈眈。碧桂园创投自然也不想错过。
接触之初,碧桂园创投管理合伙人牛若磊团队曾多次邀约,始终未见到核心负责人。眼看要错失时机,团队想到了老队友紫光展锐。碧桂园创投2020年投了紫光展锐,这是团队在半导体赛道的开局之作。盛合晶微正是紫光展锐封测厂之一。
通过紫光展锐的牵线,牛若磊团队终于见到盛合晶微实际控制人。这次见面,碧桂园创投充分展现了自身在产业赋能上的优势和资源的获取及整合实力,促成了两家公司更深入的合作。最终,碧桂园创投拿到了盛合晶微的投资入场券
“现在去拜访一些初创企业,创始人会很直白地问我们能否带来订单,能的话,才考虑让我们参与一下。” 杨飞,北京一家VC机构合伙人,分享了最新出差感受,在他看来,硬科技投资的时代,CVC和传统VC/PE并不在同一个维度竞争。不管机构PR做得多用力,如何反复强调投后赋能,都不如直接的订单支持来得实际。
产业资本的另一大优势——场景赋能,更让VC/PE显得更加“捉襟见肘”。事实上,对于一些更早期项目而言,最紧要的并不是订单,而是技术验证,需要在实际工作场景中试错,然后进入到反馈—改进的循环,直到最后技术成熟后向市场推广。
在此前的一次采访中,招商局创投总经理吕克俭透露,他们曾投资一家AI芯片企业——深鉴科技,该团队源自清华,刚成立便得到VC圈大量关注。当深鉴科技对外开放融资时,多家基金参与追逐,份额极为抢手。用吕克俭的话说,“有头有脸的创投机构都去了。”
但创始人审慎考虑后,最终只接受了包括招商局创投在内的几家基金投资,个中原因并不难理解:招商局集团的交通板块能为AI芯片提供丰富多样的应用场景。2018年,深鉴科技被Xilinx收购,招商局创投收获一笔丰厚回报。
VC/PE的明天,
补位CVC还是成为CVC?
行文至此,VC/PE面对产业资本似乎已毫无招架之力,然而这并不是真相的全部。
“企业创始人确实偏爱产业资本,但不希望爱得过头。”某人民币基金合伙人张伟表示。事实上,他接触到的创业企业都不希望仅仅因为订单就和产业资本绑定太深,往往会在融资时,会有意平衡产业资本和财务投资机构的份额比例。“毕竟没人愿意为了一颗大树,放弃整片森林。”
张伟透露,产业资本也有相同的考虑,虽然他们主要从集团战略角度出发进行投资,但也要兼顾财务收益,在单个项目上如果持股过高,一旦失败将蒙受巨大的损失。“以前他们可能希望拿到份额越多越好,现在也在改变。和我们打过交道的产业资本,不会在任何一个项目中持股超过30%。”
客观上,这为财务投资机构创造了施展的空间。不过,做投资从来都不是被动等待市场机遇,而需要主动出击。在张伟看来,传统VC/PE拥有自己的竞争优势,可以拓宽投资边界。
用他的话说,产业资本布局再多,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尤其在一些跨行业的项目投资协同上,产业资本受限于本领域认知,往往意识不到其可以带来的价值,这时,就需要研究领域更全面的财务投资机构进行“补位”。
张伟举例,自己所在机构曾因投了一家新能源企业的设备供应商的子供应商,而与这家新能源企业CVC达成了合作。“他们也希望自己的投资触角能更具开放性。”由此可以看出,财务投资机构和产业资本并非是强烈的竞争关系,双方互有优势,形成互补。
“还可以有更大范围的合作。”深创投董事长倪泽望此前也表示,无论是产业资本还是财务投资机构,各方都有自己独特的资源,因此联合起来做投资,反而能保证项目的成功率。
据悉,自2020年以来,深创投通过母基金投资,陆陆续续和华为、中兴等企业的投资平台展开合作,在乘上产业资本发展东风的同时,也嫁接了深创投独有的资源。
把时间拉长,产业资本和财务性VC/PE的界限似乎将变得越来越模糊。正如红杉中国合伙人郑庆生不久前所言,“产业投资人和财务投资人已经打破界限、愈发融合。”
一边是,产业资本开始向专业化风险投资和私募股权投资管理机构转型。最新一则消息是,2021年12月10日,星河资本宣布“星河硬科技基金”和“星河天使一号基金”两支基金完成首期募集,规模分别为20亿元和3亿元,将主要投资于新材料、新能源、军工、半导体等领域。
而另一边,财务性VC/PE也开始学习产业资本的打法。放眼当下,所有的知名机构越发强调做深产业研究,并像CVC一样,开始有意识构建自己的被投企业生态圈。
这是中国创投历史上罕见的一幕:有钱,还得发愁能否投得进去。赋能创业者,被投资机构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位置。
(以上人名史方、刘江、杨飞、张伟等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