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仕:
不止于兽医教育大家
“致敬中国兽医”
熊大仕先生(1900-1987)
1923 年,清华留美预备学校走出了 81 位莘莘学子。日后他们中有,古建筑学大师梁思成、文学大家梁实秋、抗日名将孙立人、植物细胞遗传学中国奠基人李先闻、兽医寄生虫学世界先驱熊大仕 ......
位于江西省南昌县近郊的赣江之畔,一个看似普通的小村庄,因村前有一半月形池塘而得名为月池熊家村。百余年来,这个总人口仅 1000 余人的村庄,却孕育了 300 余名教授,被誉为“教授村”。熊大仕教授,生于兹、长于兹。
熊大仕是我国现代兽医教育学奠基人之一,世界兽医寄生虫学奠基人之一。1914 年被选入北京清华学堂留美预备班学习,1923 年赴美就读于依阿华州立大学兽医学院,先后获该校兽医学士学位、科学硕士学位、哲学博士学位。在留美期间一直从事马结肠和反刍兽第一胃共生性纤毛虫研究,所著《马属动物结肠纤毛虫的研究》一文成为这一研究领域的重要成就。
1930 年回国后,继续从事牛羊第一胃共生性纤毛虫研究,后延伸到猪肾虫病及鸡球虫病、鸭球虫病、兔球虫病等畜禽球虫病研究领域,对解决我国家畜寄生虫病害问题作出了杰出贡献。时至今日,在离体培养纤毛虫、进而研究“人工瘤胃”和利用粗纤维饲料这一重要课题中,熊大仕的著述仍然是最重要的基础文献。
1946-1949 年任北京大学农学院兽医系教授兼系主任;1949 年后任北京农业大学兽医系教授兼系主任和家畜寄生虫学教研组主任、校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等职直至生命终点,用尽一生忠诚于我国兽医教育事业,缔造了新中国第一代和一代又一代兽医科技团队,在国内外兽医界享有崇高威望。曾任农业部第一届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农学会常务理事,国家教育委员会畜牧专业组成员,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副理事长、名誉理事长,《中国兽医杂志》主编,北京市科协副主席,全国政协第三、四、五届委员。
1986 年 12 月 3 日,熊大仕教授奖学基金委员会成立;1990 年 10 月 11 日,熊大仕教授铜像在北京农业大学兽医学院(现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落成。
朴质匠心真性情
据师从熊大仕 40 余载的著名兽医学家孔繁瑶于 2005 年撰文《熊大仕先生百五龄祭》回忆:我是 1946 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此前在同学间早已流传着有关他的传说——著名,寄生虫学家、分类学家……,令一个即将学习《寄生虫学》的学子心向往之。开学第一件事是选课,各系主任都在大礼堂设一办公桌、学生们填好选课卡片请系主任签字。这时我一眼看到大仕先生,身着一件蓝布大褂儿,发已半脱,表情严肃,一看便知是一位不苟言笑、令人敬畏的老人。其后同学们笑语中说,“你说他长得像谁?我看像英国首相邱吉尔”。其实熊先生还有他另一面,他会在和同学们联欢时表演口技,学一声鸟儿叫;有时会学北京街头小贩吆喝“臭豆腐吆——酱豆腐吆——”! 这是他在清华读书时学会的,是 20 世纪 20 年代以前的事了。表演过后,有时他自己会突然觉得好笑,笑得像个孩子,甚至笑出泪来。
孔繁瑶回忆说,熊大仕先生在言谈行事上有一些突出的特点:一是在任何场合,说话都很简短,不重词令;二是开会绝对地守时;三是走路拐弯“走直角”,决不走捷径,即使人家已经在草地上踏出一条抄近儿的蹊径,他也不随大溜儿。“从表象见标格,他是一个耿介、淳朴之士。”
熊大仕先生又是一位谦谦君子,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次在畜牧兽医界评选博士生导师时,他无疑是首选并众望所归,但他仍力辞而不就。他从来不谈自己的业绩,从来不谈自己的社会声望。正是有了这一份虚心,熊大仕极力主张学术自由和争鸣。
孔繁瑶(后左三)等看望熊大仕(前左一)与杨疏非夫妇(前右一)
孔繁瑶讲述了这样一个经历:大仕先生曾经给我们讲授《组织学》,我听过几讲之后,发现他是以 Maximov 的著作为蓝本的,但我无从得到这本书,只好买了一部 Sharpy and Shaeffer 的著作,读后发现在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上,两书的观点很不相同。考试时又正好碰上这个题目,听课笔记没记全,只好按 Sharpy and Shaeffer 的说法答卷儿。心里想怕是要倒霉,之后却居然得了个满分。后来知道,有的同学按照日文书的内容也一样过关,他并不以自己的取舍观强加于人。熊大仕在北京农业大学当系主任几十年,总是以大局为重。同校兽医系内科教研组教授王洪章多次说过,熊先生当系主任几十年,没把兽医系办成寄生虫学系。王洪章先生一语,道出了他的高贵品质。
对待工作,熊大仕强调搞科研要培养兴趣,发现和揭示自然奥秘的兴趣。在他小时候,他特别想知道蚂蚁是怎样挖蚁穴的,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在玻璃瓶子里加入少量泥土养起了蚂蚁,每日细致地观察蚂蚁们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垒巢。这件事后来虽然没有成功,但让他悟出了只有兴趣才能推动实验的道理。他更认为,不应把研究获得的成果当作达到其他目的的手段,也不应当把研究作为“叩门砖”、敲开门就扔掉。他就是这样不折不扣地,践行了一辈子。
立志成学出成果
20 世纪 20 年代在美国学习期间,熊大仕就开始从事马寄生虫的研究。他夜以继日地埋头于图书馆,查阅和收集了大量有关寄生虫学方面的资料,并分类整理,打字成册。他精心汇集的有关马属动物寄生虫圆形科、毛线虫科的资料,不仅为科研工作积累了非常有价值的文献,且为研究我国马属动物寄生线虫提供了极为宝贵的参考材料。他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地进行马结肠纤毛虫的观察研究。正当他的研究工作有进展的时候,官费留学期限已满,学费和生活费的来源中断。他深深懂得,“非志无以成学”,决心半工半读,以完成研究工作。
生活艰苦没有难倒性格坚毅,立志献身于科学的熊大仕,他含辛茹苦多年,终于完成了《马属动物结肠纤毛虫的研究》论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他在这篇论文中,首次将马属动物结肠纤毛虫修编归类,论述了 25 个属,51 个种,其中有 3 个新属和 16 个新种,是由他鉴定建立起来的。这些成果是当时该领域中的重要成就,他的这一成果于 1930年在美国依阿华大学《科学杂志》发表后,受到了国际学术界广泛赞誉,熊大仕也成为这个领域中成绩卓著的学者之一。当时,世界著名的寄生虫学家、苏联科学院院士多盖尔教授就曾致信赞扬。
全国畜禽寄生虫病科学讲习班合影,第一排左起七为熊大仕
熊大仕的这些研究成果,至今在国际上仍然受到重视和肯定。美国出版的多种原生动物学专著,都曾引用他的论述,如著名原生动物学家N.D.Levine 所著的 Protozoan Parasites of Domestic Animals and of Man(人和家畜的寄生原虫),就引用了他的论述和插图。特别是在关于马纤毛虫章节,该书引用以熊先生工作为主导的内容达 10 页之多。
熊大仕回国后,在天津南开大学继续从事纤毛虫的研究,重点钻研牛羊瘤胃纤毛虫,取得了许多重要成果,其论文发表于《北京静生生物调查所汇报》1935 年第 6 卷上。这项研究,奠定了离体培养纤毛虫,进而研究“人工瘤胃”和利用粗纤维作家畜饲料的基础。
1949 年后,熊大仕一直从事马属动物寄生线虫、反刍动物寄生线虫、猪肾虫和鸡球虫方面的研究,对解决我国家畜寄生虫病害问题作出了贡献。其中“寄生于中国马属动物的圆线虫和毛线虫的研究”,曾获得农业部技术改进一等奖。其中,猪肾虫病课题是从养猪业生产实践中来的。猪肾虫病是当时流行在长江以南的一种寄生虫病,并逐渐向北蔓延。患病猪生长阻滞、母猪不孕,严重威胁着养猪事业的发展。为了控制这种寄生虫病,年已花甲的熊大仕冒着酷暑,曾数度奔赴广西、江西等南方 5 省组织和主持兽医科技工作者协同调查研究,亲临一线和当地兽医一起攻克难关。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他们终于掌握了猪肾虫病的病原体和病原体生活史,以及流行病学、致病作用等方面的问题,并且提出了一整套防治措施。熊大仕急生产之所急,深入一线调研、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严谨的科学态度,不知疲倦的解惑精神,让跟他一起工作的许多同志都深受教育。
而鸡球虫病课题,则是熊大仕先生一项极具前瞻性的思量。20 世纪 60 年代初期,在我国养鸡业还不很发达的时候,熊大仕就考虑到我国养鸡业以后也要走发达国家规模化发展的道路。规模化养鸡后,鸡球虫病的防治将摆在极为重要的位置,应提前进行研究。他带领助手们研究了鸡球虫病病原体、流行病学以及防治,对鸡球虫病有了深入了解,并提出了有效的防治措施。这项研究对我国的户养鸡和大型鸡场防治鸡球虫病,都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从鸡球虫病开始,后又对兔球虫病、鸭球虫病等畜禽球虫病进行深入研究。他所在的寄生虫学教研组已成为球虫病研究工作开展得最早、研究较深入、取得的研究成果最多和对生产有很大贡献的教研组。这一时期,基于实践熊大仕发表的论文达 60 余篇。
呕心沥血为教育
曾任中国农业大学校长俞大绂先生曾说:“兽医系之所以办得好,就在于有熊大仕”。熊大仕先生为中国农业大学兽医系延聘德才兼备之师,堪称殚精竭虑。他屏除门户之见,纳各方人才,在已有的基干队伍之外,曾从丰台军马所聘张荣臻先生教授病理学、邹万荣先生授外科学;北大沈同先生、河北医大贺维彦先生授生理学;中国兽医药品监察所马闻天先生授传染病学等等。
熊大仕是我国老一辈兽医教育家,为中国兽医科学的发展呕心沥血,培养了一支支兽医科技队伍。抗日战争期间,除任教于中央大学兽医系外,还曾在四川、兰州等地举办讲习班,为地方培养了一批批人才。这些人才,其中有的已成为国际上有声誉的学者,或成为我国兽医事业的骨干。1978 年前后,他深感新成长的中青年兽医人员科技学习力不足,遂积极向农业部建议,主动承担了农业部科技局委托举办的科学技术培训班,共办了 4 期,每期内容各异。同时又接受农业部教育局的委托,举办全国高等农业院校从事寄生虫学工作的中青年教师的师资培训班。这两个培训班收到极好的效果,参加学习的学员已成为全国各省、市从事兽医寄生虫学工作和教育的骨干力量,为我国兽医寄生虫学学科的发展储备了大量人才。
全国首次兽医超声诊断会议合影,第二排右起九为熊大仕
我国高等农业院校兽医教育的规划、教学计划、教学大纲、教材、实验指导等,都凝聚着熊大仕的心血。他重视实践与教学相结合,在给学生讲授寄生虫学时,他以家畜种类为纲,分别讲述不同家畜的寄生虫,这无疑是他经过仔细思考、从理论联系实际出发设定的教学方案,这是 1949 年前的事。传统的寄生虫学体系,均以寄生虫自身分类为纲,把宿主写入寄生虫名下。1949 年后多次教学改革,改来改去都在以上两种方案上兜圈儿。以家畜种类为纲、重在应用的方案虽未必妥帖,但那时熊大仕先生出此方案,不能不说是在特定指导思想下的创新。
北京农业大学兽医系 3 层的教学楼,顶层很薄,夏热冬冷。熊大仕身为系主任,在分配各教研组用房时,他所在的寄生虫学教研组被分配在顶层,他的研究室也在顶层。夏季他与同事们一样汗流浃背,冬天冷得不敢脱大衣和帽子。还有件被传为佳话的事迹:1984 年系里讨论办实验动物学习班事情,熊大仕因事先了解的情况有误,错误地批评了传染病教研组的一位中年教师(他的学生)并发了火,后来他了解了问题的实情,深感内疚便向那位教师承认错误并致歉意,以后在多次总结中还深刻地检讨了这个问题。
国际友人看望熊大仕先生(前左一)
熊大仕对助手和研究生要求严格,一丝不苟。他非常注重培养他们独立钻研、独立工作能力。助手和研究生都不敢随意向熊大仕问问题,知道提出问题后,他会反问几个问题,考查你是否对所提问题动过脑筋,然后再给予指点。但他又是那样慷慨无私,希望大家努力学习。他从美国学成回国时带回的许多有极大参考价值的书籍和他精心汇集的文献资料,都放在教研组的书橱中,供大家使用。他珍藏的 1929 年版本的《原生动物学》一书,在国内图书馆里都难找到,他却从不把这本书当成私有财产。
即使是垂暮之年,熊大仕教授也时刻关怀着我国兽医教育事业的发展,1986 年他慷慨捐献一万一千一百元的积蓄,作为发展兽医教育事业之用(后成立熊大仕教授奖学基金委员会)。这是熊大仕教授和夫人杨疏非先生的夙愿,是两颗无私心灵的奉献。1987 年 3 月病重时,在病榻上同前来探视的校系领导的谈话中,仍然念念不忘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兽医教育事业,他对兽医教育事业的极端热情,令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1987 年 3 月 27 日,因心脏病医治无效熊大仕教授在北京溘然长逝,享年 87 岁。
作者| 杨冬赓
编辑| 联盟宣传部 杨佳颖
监制审核| 中国兽医发布 宋建德 张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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