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成：为师若如斯，桃李笑春风

在第39个教师节来临之际，谨以年初忆师之作表达对人民教师的崇高敬意！

为师若如斯，桃李笑春风

元旦那天，因为一直在公司加班，所以到晚上八点多才抽出时间给自己的师长们发去新年祝福，其中就有孟繁铎老师。1月8日，突然收到孟老师女儿来信，得知先生因为新冠肺炎引发肺纤维化，已于1月5日去世，余深感悲痛，为国家失去一位杰出的书法教育家、一位真教师而痛惜。多日来，经常想起和先生在一起的往事，思考他给中国教育留下的宝贵财富，于是写下此文，以纪念他不平凡的一生，弘扬他留给教育的可贵精神。

先生在文革前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先后在中学和高校做数学教师，他在带领学生在数学海洋中遨游的同时，又以其深厚的书法造诣，长期为多所学校学生教授书法，受聘东北农业大学等多所学校客座教授，在当代书法教育家中是极其少见的。

我之所以称先生为老师，是因为他曾经是我的书法教师。那是1987年，我们在读大学二年级，应同学们要求，经上届同学推荐，我们从另外一所高校请来了一位书法老师，利用业余时间为我们开了半个月书法课，这位老师就是孟繁铎。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他竟是一位高等数学教师。结业时，他为每名学生提了字，给我提的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还用毛笔为我们班写了座右铭，上联取自毛泽东主席的《清平乐•会昌》之“莫道君行早”，下联取自陈毅元帅的“应知学问难”。这幅题字在我们班前面悬挂到了毕业，可惜毕业时没有收藏。

孟老师业余时间教学生书法，在数学课上同样教书法。他说：“我的板书干净整齐是一个方面，更主要的是我从没在黑板上写过一句不完整的话，无论定义、定理和解答过程，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绝不偷懒。从没有学生因为看不明白黑板上的字而向我发问的，三十五年始终如一。”在他看来，青少年模仿力强，老师写字的方法和习惯，以及透过这些而显现出来的老师的工作作风和学习态度，都会给学生影响。他把每一堂数学课都变成了书法教育和做人做事教育课。

亲其师，信其道。在孟老师看来，学生与自己不亲近的责任不在学生。为了让学生感受到老师对他们真心实意的爱，他有了给学生写字的想法，每个人赠一张书法作品，既有艺术含量，又能包含丰富的哲理。要为自己教的每个年级一二百名学生各写一幅字，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每年都要耗掉他一个月以上的全部业余时间。学生们先从他编写的《书法语林》中自由选取名言佳句，他再书写，这样学生如获至宝。孟老师说，我就是要让我的数学课别开生面，要让他们得到平时得不到的东西，要让他们终生难忘。说这是情感投资也行，我想他符合素质教育的原则，应该看成是教书育人的一种方式。

他还给每一名学生制作签名卡片，分别用篆、隶、楷、行、草五种字体为每个学生设计签名。后来又锦上添花，按照学生姓氏查找古今名人，给每一个人编一副对联。如姓周的同学，就联系周恩来名大鹏、鲁迅叫周树人，做联“中华英杰鹏翔宇，民族脊梁笔树人”。再发放签名卡时，他还会说：“同学们，咱们师生一场，我不能忘记你们，所以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要写五遍。”

他是一名平凡的教师，更是一名伟大的教师。讲述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他作为一名数学老师，这是不是不务正业？那我就讲一讲先生务正业的故事。

上世纪90年代末，中国高等教育开始大规模扩招，先生任教的高校学生录取分数段较扩招前有很明显的下降。2002年下学期，先生接了5个新生班，从10月初开课到11月末，学生不断补招插班，转入转出，几乎所有变动都在他的班级发生。高考总分只有二三百分，稳定的教学时间只有一个多月，70学时的教学计划天然损失了15学时，没有人有回天之力。期末考试有71名学生不及格，先生在全校教师排名滑到了77位，甚至有的学生写信称他是尽心的，但是不称职的。这对于一辈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他，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面对问题，他首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先是在每一个班级向所有不及格的学生道歉，从第二学期初，每周六为不及格的学生补课。他说：“我是车费自己掏，餐费不报销，我该罚，罚我自己加班，我没有必要也没有脸面让所有的领导知道。”对于没有来听课的，他还要单独给补一次。他的行为感动了学生，也感动了家长，有的家长亲自到学校表示感谢，他们说从来没有听说在大学里，老师还能无偿给学生补课。在师生的共同努力下，71名学生顺利通过了补考。

其后，他制定计划，到宿舍走访，进一步改善师生关系。更可贵的是，他每年和新生见面的第一课，都公布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和自己的电子邮箱；在期末停课待考期间，增开“后进学生数学期末速成突击应试讲座”，坚持一个都不能缺，使原来71名不及格的人数降到了13名。这种不计报酬、纯属奉献的行动，他一直坚持到退休，而且做到了有教无类，听课的学生不限自己教的班级，来者不拒。多年来，他中午从不休息，因为他知道，学生有问题只有在课余时间才能找到他，所以他总是在办公室等待，为学生答疑解惑。他在三十六年从教生涯中，从不带水杯到课堂，他认为上课喝水不是老师的形象。对于家庭贫困的学生，他亲自制作练习本送给他们。学生五一、十一不能回家，他会邀请他们到自己家里吃饭，对于学生给他带的礼物，他从不占便宜，学生送了东西他都加倍返还。

作为北京师范大学的毕业生，他把师大校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作为座右铭，把“热爱学生，热爱教学、热爱科学”作为教学工作准则，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导之以行，持之以恒”作为育人行动方针，集爱心、事业心、奉献精神于一身，堪称教师中的楷模。

我不禁要问，今天的大学理科专业，还能出现这样的诗文大家吗？上世纪60年代，北师大毕业生可以到中学任教，做中学的校长，今天的教师能与之相比吗？高校扩招后，面对教育质量问题，教育部曾明确要求教授必须为本科生授课，其目的就是要让学生能接触到高水平的教师。我们说要给学生一碗水，老师就要有一桶水，我们现在的教育拥有这样的师资队伍吗？记得我在上中学时，物理老师先是全国特级教师龙淘靖，后有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孙荣庭；化学老师曲长进是东北师大高材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曲老师在我们高一时书写的班风“不惧、会想、能群、守己、勤学、强身”（谢觉斋勉励儿子谢放语）至今还留在脑海里；语文老师张华，毛笔字好，班级的班风都是他手书，并常有诗作问世。今之教师，相去远矣！

我与孟老师因大学时的30学时书法课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我任东北农业大学校长助理期间，退休的孟老师受聘艺术学院客座教授，我在食堂再次见到他，虽时隔20年，但一眼便认出。我们一起回忆当年的情景，令他很感动，并在微信交流中多次提及，其实这只说明一个道理：真正的老师，会让学生终生难忘。

在黑龙江民族职业学院任校长期间，我要去教育部为自己的老友启明兄中年得子祝贺，于是做了一首《浣溪沙•贺启明兄弄璋之喜》，并到孟老师家中求墨宝。老师看后，建议将最后一句“应将唤作小启明”改为“应将唤作启明星”，并连写三幅，供我选择。诗文如下：

喜至斯年五月中，弄璋府右靓晴空，天恩王家一蛟龙。

庆宴酩酊旋即舞，拦街拍手笑儿童，应将唤作启明星。

老师说，这样一改就韵上了。不想，当启明见到后，说这里有他和孩子的名字，他叫启明，他的孩子取名晨星。老师这一改，乃神来之笔，足见功底。

后来，我在将师范专业学生实习心得和乳品专业教学改革成果汇编成集后，分别取名为《初恋杏坛》和《二月花》，还是请孟老师提的书名，之后又聘他为我们的学生开设书法课。

为师若如斯，桃李笑春风。伟大的科学家卢瑟福的学生卡皮查曾说过：“众所周知，卢瑟福不仅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而且是一位伟大的教师。科学史告诉我们，一个卓越的科学家不一定是一个伟人，而一个伟大的教师必定是个伟人。”孟繁铎老师把他的数学知识和文学书法学养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学生，毕生坚守中国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国书法艺术。他的心永远跳动在讲台上，永远和孩子们在一起，永远和伟大的教育事业同呼吸，共命运。他是一名杰出的书法教育家，是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

2023年1月25日 于湖南长沙